我的父親（一）—名字就是品牌的父親

文／蔡哲雄 2011.5.26

打字／蔡幸珍 2011.5.28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屬於憨厚、老實、不善言辭、凡事忍耐、不喜歡爭辯的人，雖然有滿肚子的委屈，也不願訴苦，情願默默的承受，忍氣吞聲的委曲求全。也許村子裡的人都會認為他是懦弱的，但是我堅信父親的度量有如古時候的宰相—肚裡能撐船。

父親本來是用籃子挑著「香」、「金紙」到各村莊叫賣，認識耶穌，成為基督徒之後，改賣「豆籤」和「麵線」，民國四十年代，農村家家戶戶普遍窮困，生活艱難，大部份人以番薯籤為主食，以絲瓜豆籤湯或韮菜麵線湯為副食來吃。

父親挑著擔子沿村叫賣，從這村走到另外一村，一天不知道走了幾十公里路，才能把豆籤麵線賣完，然後回家（家住車港）喝些開水，稍稍休息一下，又挑著空籃子走了七公里到北港批了一擔豆籤和麵線，然後又拖著疲憊的雙腿走了七公里路回家，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經是日落西山，別人都已經吃過晚餐了。只因為家裡沒有錢沒有辦法一次批多一點的貨，必須賣完一擔，然後拿這些錢再到北港批一擔。日復一日，一年又一年，都是這樣辛苦的工作，只為了一家大小三餐得到溫飽。但是我們只感覺到父親一年一年的蒼老，從未聽說過父親唉聲嘆氣或是半句怨言。

記得在我初中二年級放暑假時，和哥哥商量，希望能夠替父親分憂，幫忙父親挑豆籤和麵線出去賣。兄弟決定後，要求父親允許我們兄弟出去賣賣看，吃過早餐兄弟倆高高興興的出發，希望中午以前就能賣完，回家可以向父親炫耀一番。豈知事與願違，叫賣了半天，只賣了一些些。因為很多人都認為我們賣的豆籤麵線品質不良，價格不公道，比較貴。其實價錢是父親告訴我們的，怎麼會比較貴呢？

我們兄弟很不服氣的說「別人還不是賣這個價錢嗎？」客人都這樣回答「我們要向炮仔買，他賣的豆籤麵線品質比較可靠，價錢又公道。」天啊！原來父親的口碑這麼好。我腦筋一轉說「我們兄弟就是炮仔的孩子，價錢也是他告訴我們的，我們兄弟利用放暑假，幫忙父親，省得他老人家走那麼遠的路。」你說奇怪不奇怪，搬出父親的名字，他們竟然真的買了。之後，有客人來買，我們兄弟都先自我介紹「我們是炮仔的孩子」，很快的就把所有的豆籤和麵線都賣得光光的。原來，父親的名字就是代表貨真價實的品牌。

無價的品牌

初中畢業，我順利考上嘉義師範學校，心情很輕鬆愉快。恰巧村子裡有人要拜託父親替他買一頭強壯有力的水牛，準備在甘蔗採收期，向糖廠承包搬運甘蔗到車埕的工作，滿載甘蔗的牛車，必須強壯有力的牛才拉得動，我請求父親讓我跟去牛墟看熱鬧。在當時，北港牛墟是全省聞名的，每逢三、六、九就是牛墟市集日，從四面八方來的牛好多好多，有肥的，有瘦的，有大牛，有小牛。牛販（買賣牛的仲介）也來了很多。

我很認真的想知道他們是如何討價還價的，可是看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因為買賣雙方在手心作暗號而不出聲。我也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學會這些暗號的。只看到父親和那位買牛的叔叔忙來忙去，看看這一頭牛，又看看另外一頭牛，有時看到父親把手伸到牛的嘴巴裡摸來摸去，有時看到父親摸摸牛的肩頭，看看牛腳的蹄甲，從早晨找到下午三時多，終於找到一頭強壯、威武的大公牛。父親伸出右手抓住牛主人的右手開始談價錢，好不容易談妥了，才轉過頭來靠近買牛的叔叔的耳朵，小聲的把價錢告訴他，這樣反覆了幾次，終於達到共識。

在牛墟買賣牛，因為雙方不熟悉，通常來說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牛的。今天這頭牛確實超壯、超大、超棒的，所以價格也是超貴的。買牛的叔叔帶來的資金不夠，約欠缺三分之一，賣牛的叔叔堅持拿現金，不能賒欠。買牛的叔叔去找了好幾個人來當保證人，都不被接受，後來買牛的叔叔說「那我去請牛墟場長來當保證人，好嗎？」結果，還是不被接受。

這時，來了一個人，是賣牛叔叔的同村子裡的人，看到父親打招呼說「你是那個賣豆籤麵線的炮仔，對不對。」父親回答「是啊！你今天是來賣牛還是買牛的？」那個人再說「你們價格不是談好了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成交呢？」賣牛叔叔說「他的資金不夠，我的牛不能給他牽回家。」那個人轉過頭來看了買牛的叔叔一眼說「你怎麼不叫賣豆籤麵線的炮仔替你擔保呢？」結果就由父親當保證人，下次牛墟日帶錢來給他，這樣就大功告成了，完成買牛的任務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想，為什麼買牛的叔叔帶了那麼多人來當保證人，都不被接受，看他們的衣著，都比父親有錢啊！更奇怪的，買牛的叔叔打出王牌，要請牛墟場長來擔保，也不被接受，偏偏由一個三餐不繼，靠賣豆籤麵線維生的父親來擔保，卻莫名奇妙的被接受了，連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下來，沒有寫什麼契約，沒有寫什麼保證書，也沒有簽什麼字，蓋什麼章，就憑父親的一句話「下次牛墟日，我保證帶錢來給你。」就這樣，圓滿的達成買賣的交易。我愣了好久好久，百思不得其解，突然頭腦靈光一閃，似有所悟「一個人的誠信，比財富可貴，比地位可貴，比一切都可貴！」

※      ※      ※

原來「賣豆籤麵線的炮仔」就是代表貨真價實，說一不二，值得信賴的最佳品牌。

※      ※      ※

『編輯手札』

想到知道更多關於牛墟的故事，可以看南瀛之美的『牛墟』圖畫書，請點選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