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二）—無師自通的木匠

文：蔡哲雄 2011.5.31

打字：蔡幸珍

父親生性老實木訥

村子裡的人看不起眼的父親，生性老實木訥，不大喜歡講話，在晚上一大群人在庭院裡休息、乘涼、聊天、高談闊論，述說他們的稻子有多豐收，蕃薯有多大，花生有多飽滿，唯獨父親默默的坐在角落裡，很少開口，靜靜的聆聽別人講故事，說笑話，吹牛皮。偶爾聽到好笑的，也會跟人家一起哈哈大笑，就是不喜歡發表意見。所以，村子裡的人，認為父親既沒有知識，也沒有常識，才沒有題材可以跟別人聊天。

唯獨我不這麼想，我認為父親不喜歡發表高論，最少有二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太疲勞了，需要好好休息，因為每天挑著豆籤麵線沿村叫賣，不知走了幾十公里路，已經是精疲力盡了，能夠坐下來休息，算是最大的享受了。那有餘力去跟別人爭論什麼，吹什麼牛。第二個原因是，自覺比別人窮，人窮就氣短，自卑感就重，沒有什麼好誇耀的，何必多說，自討沒趣。我認為父親每天走過那麼多村莊、村落、接觸的人何止百千，什麼樣的人，什樣的事沒有經歷過，豈是他們這些人可以比得上的。

舊屋傾斜，全家總動員蓋新屋

我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家房屋已經東倒西歪，千瘡百孔，再也不能遮日避雨了。父親跟母親商量，是不是重建幾間竹造房屋來住，母親憂心的說「家裡哪來的錢買建材，付建築師傅工資？」

父親嘆口氣說「再不重建已經無法住了，過幾個月就是雨季了，下雨了晚上到哪裡避雨呢？到哪裡睡覺呢？」

母親還是苦著臉說「要向誰借錢呢？誰願意借給我們呢？」

父親說「我們大家辛苦一點，我每天賣豆籤麵線賺的錢，去買幾枝竹子回家，慢慢的儲備材料，至於建築的工作，我們一家人總動員試試看。」

第一步：儲備建屋的竹子

就這樣，皇天不負苦心人，ㄧ、二個月後，門口已經堆了一大堆的大小竹子了。

第二步：丈量房屋尺寸

父親叫哥哥和我帶著紙和筆，他自己帶著一條長繩子和尺，到鄰居新建的房屋，向主人打一聲招呼，就爬到屋頂上，從屋脊放下繩子到地面上，我拉著繩尾幫父親丈量高度，父親拉上繩子用尺量幾尺幾寸，叫哥哥記起來。用這種方法仔細的丈量記錄房屋的高度、深度和寬度，以及門、窗的大小。

我好奇的問父親，為什麼要去丈量別人的房屋，父親說「我們不知道多少高度是吉，多少寬度是吉，多少尺寸是有吉凶的，不能隨便。」我天真的說「那還不簡單，我們去問師傅就懂了呀！」父親笑一笑說「傻孩子，這是師傅賺錢的祕方，哪能輕易告訴你，要拜師學藝，做他的徒弟，最少要三年四個月，才准出師，送你一套工具。」

第三步：建構房屋的主架構

原來父親有信心自己建築竹造房屋，是因為曾經多次到大戶人家做小工，有機會看到木匠如何丈量木材尺寸，如何設計榫來接合二支木柱，使他牢牢相扣，不必使用鐵釘，也不必使用繩子來綁，就不會搖動，也不會脫離，不怕颱風，也不怕地震來震開。

民國四十年代，木造房屋是不使用釘子，也不用繩子綁的，木工師傅會設計榫使二根木材接合在一起，其中一根木材鋸成「榫眼」，就是被插入的凹進或是孔眼部份。有如現代的母螺絲，另一根木材鋸成「榫頭」，就是插入凹進或孔眼的凸起部份。有如現代的公螺絲，榫眼和榫頭大小寬窄尺寸要一樣，用大鐵鎚強迫搥進去，才能緊密牢固，不搖動，不容易脫離。

我們家的建材是竹子，樑用麻竹，柱用刺竹，竹材是中空的，不適合用榫來接合。父親就使用另一種方式來接合二根竹子，二根竹子量同樣長度，一根鋸掉上半部，一根鋸掉下半部，二根接合時接頭處鑽二個洞，然後用耐水性的藤皮當繩子，穿過孔眼，牢牢綁緊，就不會搖動或是脫離了。

第四步：用竹篾編織牆壁

父親把房屋架構都建好以後，用刺竹劈成竹篾（把竹劈成細薄可編織器具的長竹片）母親帶領我們兄弟一起把竹篾編織在牆壁上，早晨太陽尚未升起，我們就開始工作，然後匆匆的吃過早餐，趕到學校上課，下午一放學，馬上回家繼續工作。姐姐因為這段時間父親不能去賣豆籤麵線，必須每天外出打工，賺些微薄工資來貼補家庭生活費。就這樣，大家分工合作，很快的就把竹造房屋結構裡裡外外都做好了。

第五步：用黏土糊貼牆壁

現在要進行的工作就是用黏土把四周牆壁糊貼上去。母親用畚箕挑，我們兄弟用籃子扛，接著就到田邊水溝找尋黏土，大概搬運了五、六天，才把黏土準備好，然後把稻草切成小段，放進土堆裡，加入水浸半天，使黏土溼透，然後，我們兄弟穿著短褲，進入土堆裡用力踩踏，務必把黏土踩成泥漿，才有黏性，才能使用。這樣，包括黏土浸水時間，加上踩踏時間也整整花費了一整天的功夫，才算任務完成。

第六步：把石灰泥刷上牆壁

隔天，母親帶領我們兄弟一起工作，有的用水桶，有的用臉盆盛著黏土，用手把黏土糊貼在牆壁上，父親隨在後面用工具把黏土推平抹光，修飾一番。這樣又花費了一星期的時間才完成糊貼的工作。然後，父親買了幾包石灰回來，浸幾天水後，把石灰泥刷在牆壁四周的外面牆壁上，預防下雨時把黏土淋溼而脫落。

第七步：在屋頂上鋪上稻草

最後，屋頂鋪上一層厚厚的稻草。

在工作期間，路過的村民，有很多人停下來看我們工作，有不少人用懷疑的口吻問父親「炮仔！你不要請木工師傅來看看嗎？」父親都這樣回答「不用了，我們自己做做看。」接近完工時，這些人又停下來看，似乎不相信平時看不起眼的人，竟然能自己建築房屋。改變看法說「炮仔！你好厲害喔！真是『黑矸仔底豆油，無塊看』（台語）」

我們闔家大小，分工合作，總共花費將近二個月時間，美侖美奐的三間竹造茅屋，終於竣工了。

母親特別炒了幾樣菜，煮了一鍋香噴噴的蕃薯籤米飯，舉行慶祝新屋落成家庭式感恩禮拜，感謝上帝恩典，在這二個月裡，天天都風和日麗，使工作能非常順利進行，也感謝上帝賜給父親智慧和技能，能夠無師自通的成為如假包換的一等一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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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我才必有用，上帝賜給每一個人的恩典都不一樣，有的人能言善道，靠嘴巴吃飯，有的人孔武有力，依靠勞力來糊口，有的人聰明才智過人，以創造發明來造福人群。俗語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們實在是沒有必要去藐視別人來誇耀自己。

田園之春系列之『阿公的紅磚厝』之中有竹造房屋的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