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四)—柳暗花明又一村

文：蔡哲雄 2011.6.27

小編：蔡幸珍 2011.7.4

蔡哲雄的親筆信

記得我和哥哥讀初中的時候，是如假包換的半工半讀學生，母親天未亮就起床準備早餐，順便把我們兄弟叫起來讀書，我們倆人共用一盞煤油燈來溫習功課。抬頭看到窗外，已有亮光能辨別東西，我們就馬上吹熄油燈，帶著竹籃子和小鐵鏟到農田，去找尋哪裡有蕃薯已經長出嫩葉，來開始我們一天的工作。

台灣五十年前的農業社會，農人依靠農田種植甘蔗、花生、蕃薯來過生活，農作物採收之後，會把莖葉埋在農地裡來作綠肥，等待下一季節的來臨。之間，會有下雨，雨水滋潤土地，埋在地裡的蕃薯及蕃薯藤尚未腐爛掉的就會長出新芽，這時，村子裡窮困人家就會到蕃薯田裡去找嫩芽、挖挖看，大部份是蕃薯藤長出的新芽，只有一小部份是蕃薯長出來的新芽，這樣辛苦的找尋工作，每天就會有點收穫，挖出大小不等的蕃薯，帶回家來當主食糊口，免受挨餓之苦。

母親教我們兄弟一個祕訣，早晨太陽尚未升起時，就要到蕃薯田去尋找，如果看到地上有圓形的溼土，就從這裡挖下去，比較容易挖到蕃薯，因為番薯嫩芽會吸收空氣中的水份，而使地面有點溼的痕跡，太陽一出來溼土曬乾，就找不到蹤跡了。已經長高的芽也不必挖，因為蕃薯藤的芽比較容易長出來，挖下去也只能看到藤而不是蕃薯。一般來說，蕃薯埋在地裡要經過好多天才會開始發芽，有了這個祕訣，我們兄弟比別家的孩子每天可以多挖到不少的蕃薯。

母親會把比較大的，能削成籤的蕃薯，削成籤曬乾儲存，太小的不容易削籤的蕃薯刷洗乾淨，跟乾的蕃薯籤一起煮來吃，也相當順口好吃。

我們兄弟雖然沒有手錶，長年經驗的累積，學習看太陽升起的高度，來決定是否收工趕回家。帶個水桶到水井邊打水，把手腳清洗乾淨，草草吃過早餐，騎著阿公級的老爺腳踏車嘁嘁喳喳的趕了六公里多的路程到學校，已經是掃地的時間了。

下午學校一下課，又騎著老爺腳踏車，快速趕回家，換下學生制服，帶著竹籃子到馬路上撿拾蕃薯籤。那個年代，大馬路都是土路，農作物採收時期，農民會把路上的草用鋤頭鋤掉，整平地面，作為曬穀場，蕃薯籤、花生都利用路面來曬乾，以便長期儲存。

我們兄弟平均每天都可以各自撿拾到一竹籃子的蕃薯籤，因為曬乾的蕃薯籤用竹掃把來掃，總會掉下一些的，有的路段路邊草又長出來，蕃薯籤掉落在草裡更不容易掃，我們兄弟鍥而不捨的一條一條彎腰撿起，雖然腰酸背疼，但每天都有不錯的斬獲，積少成多，一個採收季節，包括早晨挖的蕃薯削成籤和下午撿拾的乾蕃薯籤，最少也有三至四麻布袋可以儲存起來。

母親選擇一個大晴天，把所有的蕃薯籤拿出來，放在院子裡重新晒太陽，務必晒到十分乾燥，才小心翼翼的收存在麻布袋裡，然後，再用破的麻布袋蓋好，一方面避免潮濕，一方面防阻老鼠偷吃。

晚上睡覺前，母親抓大花貓到麻布袋旁邊，命令牠在那裡睡覺，看守蕃薯籤。可是明天一早起床煮早餐，發現麻布袋被老鼠挖了幾個洞，母親很心疼，找時間把破洞縫補起來。晚上再命令大花貓不可離開，一定要在那裡睡覺，否則要處罰牠，可惜，大花貓沒有盡責，還是被老鼠挖了幾個洞。母親很心疼，也很生氣抓來大花貓，叫牠自己看，大聲責備威脅牠，不給東西吃。父親搖搖頭，無可奈何。

當時農村房屋不是木造，就是竹造，屋裡屋外都是土的地面，老鼠可以自由進出，老鼠繁殖速度驚人，母鼠懷孕大約二十一至二十三天就可分娩，每胎可產五至十三隻小鼠，生產後即能交配受孕，每月可生產一胎，壽命約一至三年。小鼠出生後，約二月至三月就性成熟，開始交配受孕、生產。全年均可生產，春秋兩季為繁殖盛期，可想而知，老鼠繁殖力有多強。所以老鼠多得連白天都可以看見在屋內跑來跑去，互相追逐，好像在開運動會。鼠多勢眾，連天敵大花貓也對牠們莫可奈何。

我不知道大花貓有沒有提出強烈的抗議：你們一家大小五、六人，都沒有辦法擺平這些鼠輩，何況我只是一隻不起眼的小花貓，能發揮多大作用呀！

我也不知道老鼠們有沒有嘲笑我們：你們人類開口閉口仁義道德，要愛人愛物，要愛別人如愛自己，你們肚子餓了，要去尋找食物來充飢，我們肚子餓了，去偷吃一些蕃薯籤，你們就大吼大叫，暴跳如雷，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真是好笑！

父親不管大花貓有沒有抗議，也不管老鼠有沒有嘲笑，早餐後，放下豆籤麵線的擔子，只帶著一根扁擔和二條繩子，到北港販賣竹子的竹寮，買了一擔桂竹和幾塊木板回家，母親好奇的問父親：農作物採收期快結束了，還有人訂購竹棚嗎？父親回答說：不是，我要編製一個『家池仔』，就是可以放在屋裡的小穀倉，來收藏花生和蕃薯籤，請你去挖幾擔黏土回來。

於是父親開始劈開竹子，編製一個長方形而略扁的『家池仔』，內外都糊上黏土，外層漆刷石灰，『家池仔』的蓋子用竹篾緊密編織，不糊黏土和石灰，開關比較輕便。沒有幾天，『家池仔』就全部完工了。

因為是長扁形的，可以放置在牆壁邊，不佔太多空間。母親把現有的花生及蕃薯籤收藏在『家池仔』裡面，蓋上蓋子，上面再鋪上木板，這樣就密不通風了。花生、蕃薯籤不會潮濕，可以保持乾燥，不發霉，同時蟑螂、老鼠也跑不進去，既衛生又可防阻老鼠偷竊，真是一勞永逸。

家池仔（室內小穀倉）

形狀：長扁形

底座：木板

門：木板

四周：竹編、糊貼黏土、表層石灰

蓋子：竹篾密編，不用黏土石灰

自從家裡有了『家池仔』儲藏東西，老鼠好像一天一天的減少，白天幾乎看不到老鼠的蹤跡，晚上也清靜多了，不再聽到老鼠嬉戲賽跑的聲音了，也許老鼠在我家找不到食物果腹，搬家到別的地方去了。母親不再為花生、蕃薯籤被老鼠偷吃而心疼，花貓也不必再委屈被責備挨罵了。

過了不久，被村子裡的人看見，問父親說：這是什麼？

父親說：『家池仔』，用來儲存東西，防阻蟑螂、老鼠進入。

父親把『家池仔』蓋子打開讓他看，他二話不說，一口氣訂購二個『家池仔』，之後，陸續有人來訂購，農作物採收期快結束了，沒有人再訂購竹棚，父親本想把劈竹刀收藏起來，再繼續挑起豆籤麵線沿村叫賣，沒想到又開闢了編製『家池仔』的新工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