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明：天和地之間是我的大書

天和地之間是我的大書


～紀錄黃春明老師的幾個口述故事。

蔡幸珍 2010.8.14

『2010孩童心靈．地球公民國際研討會』是由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政大幼兒教育研究所、台東大學幼兒教育系和央圖台灣分館舉辦的國際研討會。從主辦單位和名稱可以猜到研討會的議程內容。分台北場、台中場和台東場三個場次。議程內容依不同場有些微不同。

 有國內外學者的專題演講也有論文發表。從兒童文學、兒童哲學來探討兒童心靈和環境倫理，不僅有理論背景的論述和也包含教學現場的再呈現以及多元文化的分享，也有在地的思考和閱讀的實踐的探討。

這二天不同學者帶來不同風格的專題演講。印象最深的是黃春明老師和楊茂秀老師的講故事時間以及中川宏貴的演唱以及繪本的演奏。

黃春明老師講了幾個他的生命故事。

【麻雀和稻草人】

 從前，農夫在稻米要結穗的時節，會紮稻草人來驅趕小鳥。農夫和小孩子們一起製作了10個稻草人。農夫只是簡單地在稻草人的頭上罩一個布，加個簡單的舊衣服，就好了。可是孩子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稻草人沒有鼻子、眼睛和嘴巴？於是，趁著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孩子們偷偷地拿水彩筆為稻草人畫上了臉，鼻子、眼睛和嘴巴。有一個小小孩，也興沖沖地說他要畫，可是力道拿捏還不穩，把其中一個穿裙子的稻草人畫成了一個大眼睛和一個小眼睛。哇！這麼一來，稻草人全像活起來了。

 夜深人靜，全家人都睡覺了。稻草人倒是精神特好地聊起天來，他們有眼睛、有耳朵了，可以看也可以聊天。他們看看對方，也想看看自己的模樣。於是他們去拿了一面鏡子。大家輪流照一照，看看自己的模樣。輪到穿裙子得到草人時，她看到自己一眼大一眼小，覺得自己好醜，一面哭一面抱怨，為什麼大家都有一雙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只有她一眼大一眼小，好醜。

 其他的稻草人連忙安慰她，以前我們連眼睛都沒有，現在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聽，有鼻子可以聞，有嘴巴可以說話，就應該感恩啦！

      有一個稻草人說，現在的稻草人越來越少了。我們要好好表現來報答農夫。每一個稻草人都說好。站的直挺挺的，很有精神地站在田中間。當麻雀一來，稻草人馬上出聲驅趕。稻草人罵麻雀：你們這群可惡的土匪，偷吃農夫的稻穀。麻雀說：你這樣說不公平，我們一年到頭大部份時間都在吃蟲，只有二次稻米收成時，才吃稻穀。我們平日吃蟲，稻子才能平安長大，農夫應該感謝我們，讓我們吃一點稻子也不過分啊。

稻草人想一想，也有道理，於是請麻雀要幫幫忙，彼此各讓一步，農夫來時，麻雀要躲起來，農夫離開後，麻雀才可以來吃一些稻穀。這個故事收錄在皇冠出版社出版的《小麻雀稻草人》一書中。

黃春明老師雖然已經七十多歲了，但是臉上並沒什麼皺紋而且身體活動靈活。說完這個故事，老師邊唱邊跳了一首稻草人的歌。這首歌是黃大魚兒童劇團的兒童歌舞劇《稻草人與小麻雀》其中一首。黃老師說他覺得小孩子唱歌跳舞時很快樂，但是國內為孩子創作的音樂很少、故事很少，所以他願意將時間花在兒童歌舞劇上，為孩子多創作一些好聽好唱的音樂和故事。

黃春明老師的媽媽早逝，是阿嬤帶大的。他說阿嬤常講故事給他聽，遇到生活中的困難，阿嬤也是很有智慧地去處理。譬如：家裡窮，一塊年糕得切的薄薄地省著吃，小孩小，三二口就吃完還想再吃，於是阿嬤就說可以邊吃年糕邊創造一隻鴿子、牛等動物，很好玩，小孩子這下就會慢慢吃，吃一口，停一下，看一下翅膀的位置，再吃一口，再停一下，再看看變成什麼樣子，就這樣，一片薄薄的年糕可以啃很久，又很有趣！

阿嬤也是個沒讀什麼書但是常常講故事給黃春明聽。在講故事時，常會加油添醋，把歷史故事和生活混在一起改編一下，成為很好聽的故事。以下的這個故事是黃春明的阿嬤說給他聽的。現在，我說給你聽。

【愛吃糖的皇帝】

從前從前有一個皇帝，他的身邊有二個大臣，一個是屈原，另一個是奸臣。屈原總是要皇帝吃鹹的東西，當奸臣試圖拿糖給皇帝吃時，總會及時被屈原擋下來。有一天，屈原去出差，奸臣拿了一顆糖給皇帝吃，皇帝一吃，說「哇！這麼好吃東西，怎麼現在才拿來？」奸臣說「是屈原不讓皇帝吃」所以皇帝救生屈原的氣，就也不要聽屈原的話，而要奸臣每天拿各式各樣的糖果給他吃。甚至國家和秦國的關係緊張，即將發生戰爭，奸臣和皇帝建議作『秦餅』，把『秦餅』吃了，秦國就會輸掉戰爭。

皇帝每天吃糖果、吃糖果，早餐吃糖果，中餐吃糖果，晚餐也要吃糖果，天天都在吃糖果。有一天，皇帝的牙好疼。於是大臣找來牙醫，牙醫治療蛀牙時，通常要先麻醉牙齒，然後才能處理蛀牙。可是牙醫一碰到皇帝的牙齒，皇帝就覺得痛，皇帝很生氣，叫人把牙醫拖出去斬了。換一個新牙醫，新牙醫來，也是相同的情況，又被人拖去砍了，一個也一個的牙醫進宮也一個一個被斬了。舉國上下找不到牙醫，如果有人要陷害人，就會說他是牙醫。

屈原看到這樣的情形，感到十分的痛心，他想去見皇帝，可以皇帝不想見到他，不想聽屈原說話。於是，屈原在宮裡的樑柱上放了一包鹽巴，戳了一個小洞，然後跳江自殺。

 隔天，皇帝在宮裡，牙疼嘴巴張的大大的，天空中有一粒一粒的東西，掉進了皇帝的嘴巴，皇帝嚐了一嚐，覺得非常好吃，問大臣說這是什麼，大臣回說是屈原要皇帝吃的鹽巴，這時皇帝才想起屈原的好，想召屈原進宮。結果，大臣回報屈原已經跳江自殺了，皇帝說大家去找找，就算是屍體也好，也要找到，找到的人有重賞。於是大家划船去打撈去找屈原，而粽子則是希望魚吃粽子不要吃屈原。

 黃春明長大後讀到這段歷史，他還特別去查是否真的有斬牙醫生的事，後來才發現這是阿嬤自己編的。

黃春明小時候和同學蹺課去游泳，被老師抓到，老師只是不聲不響地把大家的衣服藏起來，眾人要回家時，發現衣服不見，只好想辦法。第一次，用泥土在身上做一件褲子，土塊太乾，會掉落。第二次，和點水再次嚐試，水太多，身形太清楚，重點部位被看光光，不成，第三次，水不多不少剛剛好，糊了一件爛泥巴褲在身上，終於可以回家。

但是不成阿，走著走著發現大腿的爛泥巴開始剝落，原來是走路的姿勢，大腿的運動造成的，所以走路時，腳要是盡量直挺挺的話，剝落的速度就不會那麼快了。於是黃春明等人一手遮住重點部位，一邊腳打直、直挺挺地慢慢地走回家，當然，回家時免不了被阿嬤打一頓。

黃春明小時候，母親病危彌留時，村民在他家客廳等候，而他和弟弟則蹲在大榕樹下，等著吃龍眼的老伯吐出龍眼籽，老伯伯一吐出龍眼籽，他和弟弟連忙撿起龍眼籽預備當玩具，當阿公終於找到黃春明時，阿公罵說你媽都快死了，你還在這裡撿龍眼籽。當阿公帶春明和弟弟回到家時，客廳的村民放心地說阿明回來啦。黃春明的媽媽先對弟弟說你要乖喔，要聽阿嬤的話。然後轉過來對黃春明說話。黃春明給媽媽看到收集到的龍眼籽，對媽媽說你看我收集到這麼多龍眼籽。村民在一旁哭了起來，他們哭黃春明的媽媽這麼年輕就要死了，也哭黃春明這麼小還不懂事，就要失去媽媽了。

黃春明媽媽下葬時，黃春明和弟弟身穿麻衣草鞋，跟著大人往媽媽的墓地去，沿途看到許多的桑樹，那時流行養蠶寶寶，桑葉是可以賣錢的。看到桑樹的黃春明向弟弟使了個眼色。隔天，黃春明和弟弟走好遠到隔壁的村的媽媽的墓地那地，採了好多的桑葉，他們很高興採這麼多桑葉可以賣很多錢。只是天慢慢暗下來，他和弟弟馱這很重的桑葉，走不快，依大人在的腳程，大概要走一個多小時才到家，兩天黑了，兄弟越走越累越餓越害怕，桑葉實在太重，所以邊走邊丟，到了後來，弟弟實在走不動了，坐在地上大哭。

 而家裡的阿嬤則是十分緊張，昨天媳婦才剛下葬，今天，二兄弟就不知去向，阿嬤整個村莊找不到阿明，一路找一大喊阿明，後來總算在墓地附近找到兄弟倆，阿嬤看到二兄弟哭得這麼厲害，邊哭邊問他們到哪裡去了。黃春明說他們到媽媽的墓地去了。阿嬤一聽，一把抱住二兄弟，放聲大哭。阿嬤心疼，一路背黃春明的弟弟回家。回到家，問二兄弟要吃什麼。黃春明馬上說他要吃巷口的麵店的炒大麵，那可是平常吃不到的好料。阿嬤急忙叫阿公去買回來給兩兄弟吃。阿嬤心裡以為兄弟倆想念媽媽，所以到媽媽的墳前痛哭，黃春明說他也沒說謊，他只是沒全部說出實情來。

有一天，老師問黃春明媽媽是哪一天過世的，黃春明實在是答不出來。黃春明就被老師罵。罵急了，黃春明就說他知道，媽媽是在龍眼盛產的季節過世的。現在，黃春明散步時，當他看到龍眼花開，他就知道媽媽的忌日不遠了，當龍眼結果時，媽媽的忌日就到了。黃春明說小時候他和弟弟是用自己的雙腳認識地理的。黃春明說數字就比較好嗎，他覺得用一種果樹來記憶他媽媽也是一種情感的連結也很好。就像，以前雖然沒有GPS，他和弟弟用雙腳來認識村莊認識自己的家鄉，反而GPS 所顯示的村莊的經度和緯度的數字，對他而言，反而沒什麼意義。

關於日子的故事，我倒是看過一則媽媽的思考日記。這位媽媽聽到自己的女兒在背孫中山先生的出生地、出生日期、死亡日期。媽媽反問女兒你知道你的出生地嗎？女兒說不知道。媽媽說到底是孫中山的出生地比較重要還是你的出生地比較重要？女兒說當然是孫中山的比較重要，考試又不會考我的出生地。

 黃春明老師講了許多他小時候的故事。他主張天和地之間都是他可學習的大書。他主張用自己的雙腳去認識地理。他主張大人多多講故事給孩子聽。他也主張小孩是在生活中、在困難中學到知識和智慧的。黃老師的這些想法在他一個又一個的精彩故事中得到印證。

      我覺得楊茂秀老師和黃春明老師講了許多小時候的故事，我發現他們小時候就是調皮搗蛋，點子特多。回家，我也想講講我小時候的故事，卻覺得自己的童年實在是太乖了，讀書、讀書、讀書，好像沒什麼故事耶。所以，我現在得『忍耐』一下，不要管教乃誠、乃嘉太嚴，讓他們多些空間和時間，可以享受童年，多些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