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與樵夫

蔡幸珍 2010.9.3

兔子與樵夫

一隻野兔在森林裡飛躍，神色慌張。

一個樵夫默默砍著樹，斧頭一刀刀切出聲響。

樵夫瞧見兔子飛奔，說：莫名其妙！沒事亂跳！

兔子一聽，很不服氣：明明有東西追我，你沒看見嗎？！

樵夫：我看見沒東西追你，你還如此慌張，豈不怪哉！

兔子：就是那沒東西老追著我，等我找到出口，我就可以解脫。

樵夫：我知道出口在哪！你可以好好解脫。

兔子：請快說！

樵夫：只怕你不敢去。

兔子：請說！

樵夫：出口就在斧頭與樹相交的瞬間。

兔子聽完，馬上往森林另一個方向跳走，心想被沒東西追著也挺不錯。

留下樵夫在樹邊微笑搖頭，繼續砍樹。

＊      ＊      ＊

兔子與樵夫——寓言的序奏

森林裡——

一隻野兔在飛奔，

神色惶惑心裡又緊張。

一個樵夫劈著柴，

發出斧柴相交的聲響。

樵夫瞥見兔子，說：

   莫名其妙！

   沒事亂跳！

兔子一聽，不想拍拖：

   明明有東西追我，

   你竟然還沒看到？

我看見沒東西追你，

你還如此焦急，

豈不怪怪兮！

就是那沒東西老追著我，

我才不知要怎麼躲——

是不是要找到出口，

才可以解脫？

要知道出口，那好說——

你一定可以好好解脫。

請快快說！

只怕你不敢做。

請快快說！

出口就在斧頭和木柴

相交的剎那。

兔子聽完，馬上往森林另一個方向穿梭，

心想被沒東西追著，

總比當個斧下冤魂好。

留下樵夫在樹邊繼續砍柴，

搖搖頭，冷冷笑。

 這是我在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舉辦的「2010 孩童心靈．地球公民 國際研討會」裡的宋文里教授的專題眼講中，聽到的一首寓言詩。這故事原是郭美秀老師寫的。宋文里教授把這故事稍加改變，特別是押韻的部份，還有文字字數，成了一首寓言詩。

 根據編排的方式，乍看起來，會覺得郭老師的版本顯得精簡許多。其實，郭老師的版本是241個字，而宋老師的版本是248個字。文字編排的方式，讓郭老師的版本比較像是一則預言故事，而宋老師的版本像是一首寓言詩。宋老師雖然沒有用『樵夫』和『兔子』，可是去唸詩的時候，讀者自然就可以分辨到底是樵夫在說話，還是兔子在說話。

一開始這故事就出現了緊張而強烈的對比情節：一隻神色緊張在森林裡亂跳的兔子，對照著樵夫的安然靜默以及空氣中只有斧頭砍樹的規律聲響。

樵夫不曉得原委，只看見兔子在森林裡亂跳，隨口說了句：莫名其妙！沒事亂跳！ 但是兔子也不甘示弱，回說：明明有東西在追我，你豈沒看見？

人最討厭被人看輕，更何況是被一隻兔子看輕。樵夫明明沒有看見任何東西在追兔子，可是被兔子這麼一說，就算沒看見，也要硬掰說自己有看見，於是，樵夫馬上回嘴：我怎麼會沒看見？我看見沒東西追你。但是樵夫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明明沒東西追你，你還是如此慌張，豈不怪哉？不合邏輯吧！人總是喜歡為事情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找尋一個意義。

兔子說就是那沒東西老追著我，等我找到出口，就可以解脫。『沒東西』對兔子而言和對樵夫而言，是二個不一樣的東西，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對兔子而言，『沒東西』是個東西，是個無形的東西。而對樵夫而言，『沒東西』就是什麼都沒有。

即便在緊張之中，兔子並沒有失去牠的理智和智慧以及祖先的遺傳，被獅子、被老虎、被野狼追趕過得的經驗，牠知道要逃過『沒東西』的緊追不捨，得趕緊找個出口，或是躲起來，或是讓獅子、老虎、野狼找不著、看不見。

這時，Kibitzer 樵夫賣兔子一個關子說，我知道出口在哪，你一定可以好好解脫。分寸盡失的兔子急的要樵夫快快說，樵夫還拿蹺說，只怕兔子你沒勇氣，不敢做。原來，死亡是一種解脫。算了！算了！突然之間，兔子覺得還是被『沒東西』追趕還好一些。

寫這東西，有時候覺得自己反而沒有原著說得好聽。上面二種版本都已經很緊湊、很精彩了。每一個句子，好像都可以在拿出來好好地討論討論。

『一隻野兔在森林裡飛躍，神色慌張。』

       ＊我覺得，有時候書讀多了，有些觀念就深深地刻在腦海裡。有時日子明明過的安安穩穩、妥妥當當的，可是不經意就會有『居安思危』、『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要為未來作準備』、『快樂的童年、悲慘的中年』的念頭跑出來，攪擾人心。到底是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追兔子嗎？還是只是兔子的幻想呢？還是無形的壓力？

『一個樵夫默默砍著樹，斧頭一刀刀切出聲響。』

      ＊想必樵夫的日子也是規規律律的，就連砍樹時，斧頭落在樹幹上的每一聲響，也像是一個個的四分音符規律地發出同一個Do音。

『樵夫瞧見兔子飛奔，說：莫名其妙！沒事亂跳！』

      ＊正當樵夫的日子平靜無波，而顯得有些無趣和無聊時，看到神色慌張的兔子，樵夫先是不屑地罵說莫名其妙！沒事亂跳！大驚小怪！會不會有時候，我們面對別人的問題，或是這世界時，我們常常漫不經心，在尚未搞清楚明白之前，就預作判斷，覺得對方小題大做，覺得對方無病呻吟，並沒有很認真地、有興趣地把別人的處境、別人的困擾、別人的心情、別人的問題當作是自己切身的問題那樣的關心。又或是一看到事情的表象，很快地就在心裡下了判斷。

『兔子一聽，很不服氣：明明有東西追我，你沒看見嗎？！』

＊這可以算是羅生門嗎？到底是有沒有東西在追兔子呢？是兔子覺得有就算是有嗎？還是樵夫沒看見，就是沒有啊？看不見的東西，就不存在嗎？還是真的有無形的東西在追兔子？還是真的有『沒東西』在追兔子？這世界有無形的東西在追兔子嗎？

＊這世界有東西在追著你我嗎？時間在追著你我嗎？壓力始終追著你嗎？變老有追著你我嗎？Deadline嗎？男朋友嗎？女朋友嗎？一定要被追嗎？被追就一定要很慌張嗎？

＊時間怎麼追你我呢？壓力怎麼追你我呢？Deadline怎麼追你我呢？

＊又有什麼東西是你我想要去追的呢？ 是理想嗎？是快樂嗎？是金錢嗎？是幸福嗎？是健康嗎？是美好的人際關係嗎？是部落格的人氣指數嗎？一定要追這些嗎？這些是追來的嗎？

＊會不會有些人就是喜歡放大自己的問題。喜歡把自己講得淒慘兮兮、可憐兮兮？彷彿全天下就他的處境最可憐，為的是博取別人的同情？

『 樵夫：我看見沒東西追你，你還如此慌張，豈不怪哉！』

＊   當我們與別人對話時，別人這樣說，我們會不會覺得對方很沒同理心？

『兔子：就是那沒東西老追著我，等我找到出口，我就可以解脫。』

＊   出口在哪裡？每個人的出口都一樣嗎？

＊   被不同的東西追會不會有相同的出口呢？

＊   一直找不到出口有沒有關係呢？

＊   找到出口就真的解脫了嗎？

＊   什麼是解脫呢？

＊   如果不覺得被追，是不是還需要出口？

『樵夫：我知道出口在哪！你可以好好解脫。』

＊   樵夫真知道出口在哪裡嗎？

＊   兔子為什麼要相信樵夫的話呢？

＊   兔子問樵夫出口在哪裡，是不是就跟鬼拿藥單沒二樣？

『 樵夫：出口就在斧頭與樹相交的瞬間。』

＊   死亡就是解脫嗎？

＊   死亡是問題的答案嗎？ 死亡是問題的唯一的答案嗎？

    『兔子聽完，馬上往森林另一個方向跳走，心想被沒東西追著也挺不錯。』

＊ 最後，兔子覺得被沒東西追著總比刀下亡魂好，所以兔子當下覺得被沒東西追著也不錯，這樣，樵夫算不算幫了兔子一個大忙？

＊ 兔子的問題解決了嗎？

＊ 這讓我想到繪本『好一個餿主意』。是猶太人的寓言故事。講得是一個人抱怨自己的房子太小，於是拉比建議他把他所豢養的牛、雞、羊、豬，遷入家內居住，猶太人的日子過的更淒慘了，最後，拉比建議他把所有的家禽家畜全部遷出，頓時，猶太人覺得他的家好寬大好舒服。

＊ 是不是有時人會陷入一種比較的心態？當自己遇到不好的事時，找人訴苦，如果那個人說出一件更悲慘的事時，突然間，我們就覺得還好啦，好險，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變得沒那麼嚴重了。幸福感？悲慘感？是比較的經驗感還是絕對的經驗感呢？

＊ 突然想到《靈靈》第六課，當靈靈鬧彆扭，不肯吃麵時，她姊姊說「世界上到處有小孩挨餓，而你卻看都不看沙茶牛肉麵一眼」，靈靈回說「莫名其妙！別人挨餓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事實是什麼又怎麼樣。我不知足又怎麼樣？真的有小孩挨餓，我就要知足嗎？」對啊！我自己也曾經說過和慈慈一樣的話。靈靈的話，我要怎麼回應呢？

我有實際帶領師培課的同學一起討論這篇文章，請參閱『兔子與樵夫：PartII』。